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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一三章 君王垂暮山河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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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们回到驿馆时,蒙豫已经在客房厅内等了多时。

这时的蒙叔叔,脸上的伤疤已经不见,佝偻的身形依然佝偻,但身上所着显然已非江湖所见。那等质地的衣袍,她只在幼时随着容奢前往一家专向皇家供应绸缎的皇商家中时见过。即使如容华、储何那等身份,除非想公然僭越,也不得披挂上身。

“容缓要如何称呼阁下?依然是蒙前辈么?”

蒙豫淡哂:“随容姑娘高兴,左右不过一个称呼而已。”

“但身上的装扮就不能随我高兴了吧?”她看了看自己两只风尘仆仆的衣袖,“毕竟要见的是阁下的‘大人’。”

“容姑娘仍然这般通透,蒙某已经有所准备。”蒙豫示意身后两名平端新衣与洗漱用品的婢女上前,“由她们帮容姑娘沐浴更衣,蒙某到前厅等待。”

半个时辰后,容缓一身清洁地来到前厅,身上所着为一袭素蓝深衣,发髻高绾仅有一只素簪为饰,肌肤如雪却全无脂粉气息,所穿所戴全非对方提供衣饰。

这位姑娘果然是特立独行呢,明知此行将要见到的是谁,还能这般轻松闲适。蒙豫看向其身后随来的兰、姚二人,道:“这二位可否在此等容姑娘回来?”

兰慧挑了挑眉:“又被缓缓说中了。”

容缓浅笑:“姚宽大哥和兰慧姐姐去街上走一走吧。”

兰慧、姚宽二人点头。

蒙豫有些意外,还以为要费一些口舌,至少这位容缓当成了女儿一样保护过度的兰慧姑娘不好通融。

容缓径自掀步:“蒙前辈,请吧。”

蒙豫随上:“容姑娘是猜到此行要见哪一位‘大人’了吧?”

“是有些猜到,尚需证实,那么,容缓要蒙上眼睛么?”

蒙豫失笑:“容姑娘是受宣觐见,正大光明,何须那般动作?这里不是江湖。”

“容缓也只是问一问罢了,缓解一下紧张的心情,蒙前辈如此认真的解释,倒令容缓不如该说些什么了。”

“……”这位容姑娘难道还在记恨之前的事?不是都翻篇了么?

容缓未再为难这位蒙叔叔,安安分分地坐进了马车里,前往那个曾经无上崇高之地。沿路,她不关心行进路线,也无意推窗欣赏,左右目的地就等在那里,去就是了。

不过,这京城好大呢,约摸一个时辰过去,她正在昏昏欲睡之间,听到外面道:“容姑娘,请下车。”

她轻拍了拍脸面,施施然下得车来。但脸上睡意犹在,令得蒙豫大开眼界:这位容姑娘难道没一丝的惧意?

*

眼前这座殿坐北朝南,四方通透,采纳着正午时分最好的阳光。纵如此,仍是透着森森冷意,越往前走,越能感觉到来自大殿深处那一汩仿佛无底洞一般的寒气。

“容姑娘,往这边走。”蒙豫快走了几步站在一道殿门前,正欲开口禀报,门先一步打开了。

“容姑娘到了么?请进来吧。”里面有人道。

门后两名侍卫闪身站出:“容姑娘请。”

容缓才迈进门槛,门便在身后关阖,蒙豫也一并被关在了门外。眼前,有一道垂帘形就的长廊,她沿着长廊向前,不曾停下。

“容姑娘如此镇定从容,果然如他们所说的那般堪称大器么?”

她望向声音所在。

正前方正位之上,坐着一位全身金黄的老者……其实,说不上是真正的老者,那张脸按正常来看,也就在四十至五十之间,但,眼尖眼梢的疲惫,鼻翼唇边的倦怠,以及弥漫在五官间的垂垂暮气,真令那位直似一位耄耋老者。

有点失望,还以为多少能感觉到一些真龙天子的威威霸气的。即使华服金丝织就,上有龙盘云绕,也未能传递出丝毫震慑。甚至,还不及其身侧立着的那位脸面光洁、眉发疏淡的大太监散发的骄奢之气更能令人感觉到绝非善类。

“民女容缓拜见皇上。”是呢,她今日来见的是当今皇朝的天子。

“平身吧。”天子道,“蒙豫可曾对你说了朕为何要见你?”

容缓起身揖礼:“禀皇上,不曾。”

“坐在那边吧,朕有许多话要问你。”

容缓瞄了瞄这殿里惟一一张跪簟,缓缓走去以跪坐完成。

“容姑娘自己可曾想过朕为何会宣你前来?”

“民女想过。”容缓恭声道,“民女妄加揣测,或许是因为蒙前辈曾在皇上面前提过容缓的缘故。”

“确然如此没错。”天子的声语内透着些许的笑意,并揉浸着淡淡的倦意,“因为,你是他所物色的人中,惟一一个需要大费周章处心积虑接近的,也便成了惟一一个把他识破的。况且,你居然还认识他所认识的人,这就如上苍安排好的缘分一般,朕第一次听到他提起你时,便想着早晚要见你一见。”

羿清的名字,不能明言提及的么?容缓覆眸聆听圣训,左右这会儿也不是自己应该说话的时候。

“容姑娘如果当真有蒙豫说得那般聪慧,可否直接告诉朕,关于这个皇朝,这个江山,你在外面看到了什么?”

“根基已腐,大厦将倾。”她道。

“大胆!”天子身侧的太监高声厉叱,“何处来的妖女,敢在皇上面前放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辞?来人,把这妖……”

“这位公公。”容缓直觑对方,冷冷截断,“你应该知道外面不会来人,而你的叫嚣毫无用处吧?”

太监许是从未在天子面前遭受外人的这等对待,一怔之后,道:“你这妖……”

天子面色一沉:“储良,退下。”

太监好不委屈:“皇上,这妖女胆大包天,敢在皇上面前说那等……”

天子蹙眉:“朕宣她来,就是要听她的真话,难道到了这个时候,朕还要听你们歌功颂德不成?退下!”

太监嚅嚅退下。

天子看向下方女子,道:“你的魄力确如蒙豫所说,不似一个女子该有的,更莫说你只有这个年岁。储良随在朕边多年,惯于作威作福,连朝中百官也都曾被他威吓,你面无惧色,勇气可嘉。”

一个宦官敢对朝中百官作威作福,谁之过?容缓低首:“民女也只是不想有人打断皇上对真相的求知罢了。”

天子稍顿沉吟:“在你看来,京城的民情民生又如何呢?”

“貌似详和安宁,实则暗潮汹涌。”

“如何一个暗潮汹涌?”

容缓淡淡道:“京城是个四方流通之地,四方消息不可能传不到京城百姓耳中。而京城百姓依然那般优游自在,若非是确信京城守军将京城护得固若城汤,便认为外界的纷争永远殃及不到天子所住的京城。但,那些战火一旦袭来,这种掩耳盗铃般的自信不堪一击,势必崩溃如潮,引发前所未有的大乱。”

天子默然片刻,道:“你在朕的面前,还真是畅所欲言呢。”

“诚如皇上方才所说,皇上想听人虚饰和平,不必宣民女前来。”

“倘若京城当真有你所说的隐患,可有根除之法?”

“皮之不存,毛将焉附?”容缓叹息,“一旦战火蔓延到京城,恐怕已然是……”她停了下来,有些话,还是不能说得太过明白。

天子再度默然。

这座大殿真是空旷,一旦没有了声音,就会感受着莫名的寒意,丝丝缕缕的,不知从何处渗入,仿佛这座大殿千疮百孔一般。

良久后,天子问:“那隐患不能根除,可能减缓?”

容缓思忖片刻,问:“皇上想要保护得是皇族子弟,还是京城百姓?“

“前者如何,后者又如何?”

“前者,在大乱来袭之前,皇上将皇族子弟遣散四方,从此忘记皇族身份,隐姓埋名地活着。虽然不名避免地会有一些人露出马脚,被人怀疑,有些人仍然会死于非命,至少比在京城乱军中任人宰割的境况来得好上一些。”

“嗤。”储公公甚是不以为然,“这等办法,谁都想得出来,还用你在皇上面前自作聪明?”

“储良想出来了?”天子平静问,“还是说,你已然为自己想好了退路,认为这等办法连你都想得出来,朕应该问得是你,而非容姑娘?”

储良面皮抽了抽,讪讪向后退了下去。

容缓道面上没见任何起伏,继续道:“倘若是后者,大兵围城之际,皇上以保住全城百姓与皇族子弟性命为条件,主动退下帝位,让出城池。”

天子面上阴霾渐现,沉声道:“储良虽然多事,但有一点他没有说错,你真是好大的胆子,虽然如今乱事四起,但朕要取你的性命还是易如反掌,如这等大逆之言,足够让朕杀你千百次。”

容缓颔首:“这是自然,在民女踏入京城的那一刻开始,生死尽在皇上一念之间。”

天子双目猝然显露杀伐之色:“而你而无惧意,是因为不惧生死,还是认为朕即使想杀,也杀不了你?”

这会儿,反而有王气外溢了呢。容缓平静道:“比及保住京城,王上更想知道如何保住方氏基业吧?”

“而你方才已经说了根基已腐,大厦将倾。”

“但,皇上不是已经有了应对之策?”

“朕的应对之策又是什么?”

“不破不立。”

天子微顿:“储良,你也退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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